第四十八章 有力如虎 执辔如组(1 / 2)
第二天,众人用过饭后,伍封留鲍兴、鹿、天鄙虎和庄城守府,自己带上七女、商壶、圉公阳、庖丁刀、满饰基,披上甲胄,还将渠公也请去玩,渠公本想推辞,转念一想,也跟了来。众女带着随身的寺人侍女数十人,由遁者、铁勇和三百名倭人勇士簇拥,兵车整肃,出了成周北门,直入北邙山。掌管山林猎场的虞人早得了天子旨意,带人在山口迎接,又在山口插上龙伯大旗,守在山口。
伍封等人入了猎场,圉公阳上前道:“龙伯,各位夫人,是否让勇士围住四周,用号角将猎物赶出来?”楚月儿好奇道:“为何要赶出来?”梦王姬笑道:“大凡天子国君狩猎都是如此,利于猎杀。手下人甚至先将猎物准备好,等主人到时将猎物放出来,在车前经过,以此射猎。”楚月儿笑道:“这有何乐趣?”妙公主道:“不如我们骑马入林,见到猎物就射,也不用赶出来。”伍封点头道:“这样最好。我在场中教王姬骑马,你们各带十人相随,不可跑远。”
鲍兴将黑龙等四匹骏马牵过来,这五匹龙马除了黄龙已送赵飞羽外,其余四马均在府中养着,白龙无主,自然成了梦王姬的座骑。楚月儿兴致勃勃,骑上青龙,拿着劲弩铜矛,等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各自上马后,由数十勇士陪着,拥入林中,片刻后便听见林中箭矢鸣响,马蹄声声,夹杂着众女嘻笑之声。商壶等人带着其余勇士守在山林各处,以防不测。
伍封将梦王姬抱上黑龙,两人一骑,在场上往来驰骋,教梦王姬骑马之技。伍封在梦王姬身后,佳人在抱,嗅着梦王姬身上的幽香,快乐之极。渠公坐在大树之下,笑吟吟看着。
直到午时,梦王姬已能自行骑马,只是骑术不精,还得伍封在马旁跟着飞跑相护。伍封见她娇滴滴的无甚气力,可策骑一上午,仍然气息深沉,不见倦意,奇道:“你可有些奇怪了,怎么力气不大,长力倒不?”梦王姬笑道:“夫君,你忘了伯昏无人传给我的‘坐忘’之法么?这一年多来我可练得甚好。”伍封笑道:“呵呵,我倒忘了这事。”梦王姬道:“此法宜自练习,我教了介儿,可他沉不下心来,练不了这奇术,倒是周年纪幼,却能一坐整夜,委实骇人,比我可强得多了。”伍封点头道:“庄周这孩儿颇合于道,老商也是,只不过一个是聪明人学道,一个是笨人行道,早晚都会有所大成。”
梦王姬道:“不过其中我还有些不明白处,要向你请教。”伍封笑道:“我也又没练过,怎会知道?”梦王姬道:“这‘坐忘’比不上吐纳,但都是道者一流,当有共通之处。”当下细说这“坐忘”的练法,伍封见果然不如吐纳玄奥,但比巫氏的养颜增力之术要高明,遂与梦王姬详加研讨,梦王姬总算尽数领悟。
此时庖丁刀带着侍女寺人备好酒饭,伍封鸣金收队,众人才嘻嘻哈哈回到树下用饭,伍封见众勇士携着无数猎物,都是兔子,顺口问道:“今日公主猎了几只兔子?”妙公主得意洋洋道:“有十一二只吧。雨儿她们也各有只,风儿多一些,有十二三只。”伍封笑道:“了不起,你们都有这么多,月儿想必有三十只?”楚月儿摇头道:“月儿一只都没有射到。”
伍封大奇,问道:“你的箭矢武技远胜过她们,怎么反是一只没有?”妙公主笑道:“月儿的本事厉害,怕将我们比下去,所以只是将兔子赶出来,由得我们射。”伍封哈哈大笑,道:“先前月儿还说赶出来没趣,怎么自己反而这样做?”楚月儿笑道:“这是不同的。”梦王姬甚喜欢楚月儿这温柔婉娈的性子,笑道:“月儿是为了让公主和雨儿她们高兴,宁愿自己空手而回。”
伍封点头赞道:“月儿这性子最好。”妙公主不悦道:“那我就不好了?最多下午我也不射。”伍封笑道:“你们怎能不射?我正要看看你和雨儿她们的本事。这事有些奇怪,怎么射的全是兔子,这天子猎场就没有其他的猎物么?”秋风道:“这是公主的主意。她说这是天子猎场,虽然天子让我们在此习射,我们可不能胡来,那些麋鹿黄羊还是留给天子。又见满山野兔,多得出奇,便只许射兔。”
伍封赞道:“公主很有道理,这几天我们便这么做,否则将山中一射而空,天子真要狩猎时,岂非无物可猎?”梦王姬笑道:“一年多前,王兄将猎场范围收窄,我怕猎物少了,让人放了三百余对兔子在场中,想不到现在竟变出有这么多。”冬雪道:“王姬说得是,兔子繁殖最快,若不常射,只怕再过两三年,这北邙山便变得光秃秃的,全是兔洞。”伍封哈哈大笑,道:“我们先用饭吧,略休息一阵再射。”
用完饭后,众人在树下休息,便听渠公与春雨声说话,渠公道:“雨儿,假设以前这山上没有兔子,王姬一年前放了十对兔子在此。兔子每八个月便可生殖,每次假设生十只,雌雄数额相若,那么四月前有多少只兔子?”春雨沉吟片刻,道:“一百二十只。”渠公道:“如果雌雄兔子都成对生殖,四个月后有多少只呢?”春雨又想了想,道:“七百二十只。”渠公又问:“如此再过八年,有多少只兔子?”
伍封听着数字便觉头痛,暗暗咂舌,他闲不住,转到秋风面前,笑道:“风儿的箭矢胜过雨儿三人,很了不起。”秋风被他称赞,十分开心,夏阳在一旁道:“风儿力大,兴儿走后,夫人又让她掌管府中武库,每日舞刀弄矛,常习射艺,自然比我们三人要强些。”伍封道:“你们也了不起,譬如你擅药理,雪儿善养牧,都有专长。”妙公主在一旁道:“我的剑术射艺也有许多长进,你怎不夸我?”伍封笑道:“你也不错。不过你与风儿她们不同,你是自学剑,风儿她们是到了燕儿处再学,根基不同。如果风儿自学剑,必定胜过你。”妙公主想了想,笑道:“这也说得是。我在莱夷若向娘亲多学学,或者长进更大。”伍封道:“其实你略有长进,我都看在眼里。不过不敢随便夸你,免得你得意洋洋,不思进取。”妙公主听他这么说,气恼道:“哼,你竟瞧我不起,要不我们比试一下?”伍封哈哈大笑,道:“你真想比试?”妙公主嫣然笑道:“正是,不过只许你用一成力气。”伍封见她这模样,仿佛又如时候与他顽皮的样子,哪里像个已经生了儿子的妇人,笑道:“也好,我不用拔剑,只要你逼得我拔出剑来,便算我输。”
妙公主摇头道:“你不拔剑也厉害得紧,不过你只用一成力气,又是空手,我就不信打不过你。”当下站起身来,右手执“精卫”铁剑,左手握“鱼肠”短刀,道:“夫君,你来试试我的厉害!”伍封笑迎上去,道:“你动手吧。”妙公主甜笑道:“夫君大人,你可要心。”一剑向伍封刺去。伍封微微侧身,避开这剑,可剑动之时,妙公主的短刀似是早料到伍封的侧身方位,呼地一声横削而至。
伍封早料到她刀剑上的变化,微笑闪身,轻松避开刀剑。不料妙公主格格一笑,底下飞起一脚,向他腿上踢过来。伍封暗吃一惊,没料到妙公主竟然能刀剑夹腿,陡生奇招,想来必是娘亲所授的绝技。他经验丰富,这也难不到他,闪身后退,他身形奇快,倏地闪退在四尺之外,仿佛先前就站在那里一样。
妙公主见第一招便将夫君迫得后退,得意洋洋道:“怎样?”伍封赞道:“你这刀剑夹腿甚奇,威力大了不少。”妙公主闪身上来,刀剑左右刺斫,便如两人与伍封同时动手,得暇时飞出一脚来,果然比在吴国时厉害了许多。
伍封存心相让,见妙公主奇招无穷,斗到酣处,居然将刀剑换手握着,有时候刀是刀、剑是剑,有时候刀是剑、剑又成了刀,真真假假,变化万方,威力比以往几乎大了一倍,赞叹不已。斗了百余招,伍封只是闪避,未还一招,妙公主猛地退开,嗔道:“不打了,怎么也敌不过你,娘亲教了我许多本事,想不到夫君大人比以前厉害了许多,居然不用还手。”
伍封笑道:“你已经很厉害了,其实是我没守约定。我若还手,只用一成力气的话,毫无用处,我闪身退避却是全力以赴的。我有个法子,可让你刀剑招式几乎快上一倍,雨儿她们都学过了,你要不要学?”妙公主听说大家都学了,忙道:“你快教。”伍封仔细教她快剑之诀,这诀窍他悟到已久,对妙公主的武技根底又熟知,教起来更是事半功倍,不消多时,妙公主便学会了诀窍,只欠精熟。
此时已到未时,楚月儿妙公主等人继续猎兔,伍封在场上教梦王姬骑马,唯有春雨被渠公叫在一边,问些古怪的问题,偏偏春雨对此兴趣昂然,二人互有问答,兴高采烈。
梦王姬无甚武技底子,学习骑马自然不及他人快捷,在马背上东摇西晃,伍封只好在背后抱住她。骑了好一阵,伍封怕她累着,与她下马休息。梦王姬叹道:“梦梦可不成器得紧,这马背上光秃秃的,腿力差点可不行。”伍封怪笑道:“你腿力不行么?晚间我们换个法子,让你练练腿力。”梦王姬满脸绯红,叱道:“胡说什么?”伸手在伍封腿上重重一捏,不料伍封自从吐纳到了“龙蜇”神境之后,肌肉坚实之极,梦王姬一捏之下,反被伍封的肌肉将手指弹开。伍封大笑跳起来,梦王姬白了他一眼,笑道:“你这腿力倒好,嘻嘻!”伍封道:“骑马的确要靠腿力,腰力也甚要紧,马背比不得坐床,难以坐稳。”梦王姬道:“要是这马背上能放一张的坐床才好哩!”伍封笑道:“亏你想得出,那坐床……”,忽然心思一动,出起神来。
梦王姬奇道:“怎么?”伍封面露喜色,大声道:“月儿、兴儿、刀、阳!”一迭声将四人叫过来,楚月儿讶然道:“夫君又想干什么?”伍封道:“月儿,你去教王姬骑马。我想起了件物儿,要与兴儿他们啄磨啄磨。”楚月儿和梦王姬满腹狐疑,见他神秘兮兮地,也懒得问他,牵手去了。
伍封道:“兴儿,我想起了件东西,如果我们依马背之状,用金铜打造一个半圆的坐床,前后有栏子,骑马时是否稳当些?”鲍兴道:“那是自然,不过战急奔时,马背甚滑,这坐床岂非很易滑下来?”伍封笑道:“我们可以在坐床上安上革带,扎在马腹上,这便安稳了。”圉公阳想了想,道:“这法子甚妙,马腹甚大,急跑之时内脏晃动,还容易受伤。若用革带束腹反而安全,也易使力,就像人用革带扎腰一样。”庖丁刀道:“坐床下得垫上厚厚的革布,上面也得有,这样骑马时既舒服又不伤马。”伍封道:“是否还可以造两个蹬子放脚?这样便好用腿力,甚或站起来,用于马战威力只怕要大上一倍。”
鲍兴三人击掌叫绝。伍封道:“事不宜迟,王姬正学骑马,若有此物,学起来便快得多了。刀颇擅铸技,家中正有匠人冶炉,上次你们造出马蹄铁,这次仍由你们带着他们去打造。”三人匆匆而去,这时夏阳骑马回来,问道:“咦,兴儿他们干啥去了?”伍封刚想出了个妙物,心中得意,将她抱下马来,在脸上重重吻了一下,笑道:“这事情为夫暂不能说,明天你便知道了。”
这一次打猎顺利之极,未生任何变故。晚间回府,将打来的兔子送了许多到王宫去,剩下的府内制肴,兔肉甚美,又是众女亲手所猎,吃起来只觉倍加开胃。饭后,楚月儿道:“师父有天说过,吃这兔肉非得多配些膏脂蔬果不可,否则,每日吃兔肉,人会缺少精神,渐渐消瘦。”众人大奇,追问其中道理。楚月儿道:“这事情师父也不甚清楚,或是兔肉少脂有关。”春雨道:“既然神医说过,定有其道理。”庖丁刀道:“人记住了。”伍封道:“刀,你与阳的事情甚多,不必每日到庖室亲手制肴,不会在庖人中多收几个徒儿么?”庖丁刀点头道:“其实人对庖艺甚有兴趣,每日不转一下庖室,便会心痒。既然龙伯这么说,人便收几个徒儿。”梦王姬笑道:“夫君喜美食,刀大可以多收徒,譬如我府上来的那几个寺人,庖艺还算过得去。你收上二三十个徒弟,几十人在一起精研庖艺,只怕人人庖艺精进。”庖丁刀惭愧道:“不是龙伯和王姬这么说,人怎敢有收徒之念?明日我便去试试。”伍封道:“阳也选几十人收为徒,学些养牧和驭车本事。”圉公阳点头。
渠公呵呵笑道:“封儿这几位夫人各有所长,府上人才鼎盛,看着真让人放心。封儿,这雨儿颇有计算之才,我这些天可要借她用用,你别要舍不得。”伍封笑道:“老爷子这筹算本事天下少有,雨儿随你些时候,必能有成。”
次日骑马之时,等鲍兴将梦王姬的白龙牵上来,众人便见马背上多了一物,此物呈半圆之形,用青铜打造,上下各用了厚厚革布垫着,四条革带直束在马腹上,两旁还各有一个蹬子,刚好可放入一脚。众人大奇,梦王姬道:“这是个什么物什?”伍封得意地道:“你不是想放个坐床在马背上么?便是此物。昨晚我已经偷偷试过了,你骑上去瞧瞧,包管安稳之极。”他将梦王姬抱上马背,又将她的双脚放在蹬子中。
梦王姬赞道:“这可舒服多了。”在蹬子上站起来,嫣然笑道:“想不到还可以站……”,忽然白龙嘶鸣一声,向前直奔出去。梦王姬大惊,紧紧抓住马缰绳,伍封和楚月儿怕她跌下来,足去追,不料梦王姬在马背上东摇西晃,却始终未跌下来,白龙跑了七八圈,渐渐止步。
梦王姬惊得面色苍白,但她独自骑行许久,居然仍能安坐马背,心下又十分高兴,道:“这白龙怎么不听使唤?”伍封笑道:“适才我忘了告诉你,刀在蹬子内侧造了两条刺,并不甚尖,但双脚夹一夹时,刺尖刺在马腹上。虽然不会刺伤马,但马也会有些痛的,负痛之下便会猛跑,好过用马鞭抽它。刚才你站起身时,未得其法,以致不心刺到了马,下次站时便要注意。”楚月儿埋怨道:“夫君早先不说,人若跌下来可怎么好?咦,我们能站在蹬子上,马战用力便容易多了,岂非威力大增?”伍封点头道:“正是。不过这物儿叫坐床可不像,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名字,既然此物能让人安稳而骑,便叫马鞍,蹬子叫马蹬,刺叫马刺。”妙公主在一旁道:“马鞍马刺还好说,那蹬子明明是人蹬着,叫马蹬可不好吧?”伍封笑道:“哪有你这么想的?既然都是马上的东西,自然要叫马蹬,就像那马蹄铁一样。”
众人见伍封竟然想出这么件宝物来,无不佩服到心里去。楚月儿叹道:“夫君真是聪明之极,连弩、龙爪、马蹄铁、马鞍这四样东西,换了别人便想不出来。”伍封笑道:“这都是好用斗狠之物,怎比得上王姬脑子一转便妙诗如潮、乐如?这马鞍用于马战必能威力倍增,须得多多打造不可。”庖丁刀道:“这事便交给人去办。”渠公笑道:“日后就靠这马鞍子卖钱,只怕生意比府上的‘须惠陶器’还好。”伍封摇头道:“这些武器一类的东西还是少卖,我们卖得越多,便说明天下间战事越多。我想日后开个药坊,单是月儿的‘花露’和鼠药,便足以财源广进了,我们既能赚钱,又能造福于民,岂非更好?”
头几天打猎主要是伍封的妻妾,后来众女只是骑马追逐玩乐,伍封便让商壶等人去狩猎。商壶和满饰基都是极好的猎手,憋了好些天了,如今由他们动手,自然是兴致勃。商壶打猎不用箭矢,只是提着大叉追逐捉拿,满饰基却用劲弓,虽然不及王子姑曹的本事,却能一两矢,同射二物,单是这二人所猎便过众女一日之得。其余的遁者、铁勇各有所长,山中的兔子自然是大倒其霉。
庖丁刀每日在府中监造马鞍,不多日已经打造出不少来,渐渐将伍封府上的战马大多装配,使用中经验多了,偶尔有些的改动,最后凡是骑用的战马尽配上马鞍,在打猎中试用,果然马战威力倍增。
这日正在猎场,庄战赶了过来。楚月儿喜道:“战回来了?”庄战道:“是。人先前回府,父亲说龙伯和诸位夫人在此打猎,随赶了来。”伍封问道:“你已将弦儿送到胡地?”庄战点头道:“已经送到了,弦儿的舅舅在胡人中颇有地位,众人见了他都十分尊敬,也不知道是何官儿。人回来时去了代国和中山,拜见了代王夫妇和平爷,也见了中山女王、中山君和招爷。”
楚月儿问道:“代王后、中山君、平爷招爷他们可好?”庄战道:“都十分好。他们给龙伯和各位夫人送了许多礼物。人携了许多礼物北去,又带了许多礼物南下,总怕遇到盗贼。好在龙伯名气甚大,一路打着龙伯旗号,未遇麻烦,反是沿途各国的大官儿前来巴结。”众人七嘴八舌问了许多,庄战与赵飞羽等人原来就不相识,是以也说不出他们比以前是胖是瘦。伍封道:“战一路辛苦,既然来了,这些天便也学习骑射。”庄战笑道:“人一路上随弦儿学习骑射,还算过得去,不过还得多练练。”他又以拜见主人之礼向梦王姬叩头,梦王姬笑道:“算了,你在我府上许久,怎么现在还有这么多讲究?”
忽忽过了月余,庄战骑术练得甚好,梦王姬也已经学会了骑马,骑术虽不甚高,却也能安然纵马飞驰。眼见伍封两年之期将至,众人不再去狩猎,伍封让众人开始打点行装。
由于梦王姬要随伍封回齐国去,准备的事情尤多,等一切准备妥当,早已经立冬了。
这日伍封入宫向周元王说起回国的事,周元王与姬介都在宫中,周元王叹了口气,道:“两年之期这么快就过了,妹夫这一走,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,寡人心中委实有些不舍。”伍封叹了口气,道:“人生有离有散,微臣若有机会,自会到成周来觐见天子。”周元王怅然良久,问道:“妹夫准备何日成程?”伍封道:“微臣这几日就打算走。”周元王道:“这么快?由成周回齐,乘舟更好,只是雪季将至,河上多有冰封,难以行驶。”
伍封道:“当日微臣送田氏四姐嫁到赵家,离开时曾经答应过她,回齐国时定会饶道晋国去看看她,是以一直无舟行的打算。”姬介道:“姑丈,眼下已入冬天,马上要下雪,6路途行也不易,行一日之路,不及平日半天的路程,等回到齐国时,只怕已经是春后的事了。不如等春后水暖,姑丈先去趟晋国,然后折回来,乘舟而下,二三十日便可回到齐国。”
伍封心知他说得有道理,但他担心齐国之事,点头道:“太子之言也有道理,我是怕在外日久,国中生变。不如我回府与王姬她们商议一下,看看何时动身最好。”周元王道:“总之是能多留一日,便不必匆匆赶路最好。”
伍封见他们盛意拳拳,叹了口气,告辞出宫,回府与众人商议。渠公道:“天子和太子所言也有道理,眼下将至雪季,不利远行。我们这一路上辎重甚多,又有许多女眷,到时候有人在路上受点风寒,更是不妙。”妙公主虽有些记挂儿子伍敬,但她却知道雪行甚难,也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多留些日子也不妨。”伍封问楚月儿道:“月儿,你觉得如何?”楚月儿道:“夫君自己定下日子吧,月儿没什么意见。”
伍封向梦王姬看去,道:“王姬怎么不说话呢?”梦王姬笑道:“以我的想法,自是想春后才走,只是我要这么说,夫君大人定以为我是一番私心,舍不得娘家人。”伍封笑道:“岂有此理,一家人说话无须顾忌。既然大家都这么说,便留天暖后再走。”
渠公道:“既然如此,我可要先告辞了。”伍封奇道:“老爷子不与我们一道走?”渠公笑道:“我还有许多事,本来早该去趟吴国,只是因你的喜事才来,后来见雨儿是个算用人才,便留下来教教她。你不擅理财,府中每日支出开销都得有个人管管,王姬、公主、月儿身份尊贵,各有所长,要处理大事,这事情雨儿最有天赋,我才会尽心教她。”伍封笑道:“老爷子说得是,日后便由雨儿管宝货钱财,风儿管武库,雪儿管战马信鸽,阳儿管药物。月儿专司武事,凡有大事,外事靠王姬,内事找公主,我便省心了。”渠公笑道:“你这安排十分合适。”伍封道:“既然老爷子也说雪行不便,为何定要现在到吴国去?”渠公道:“我商营一生,只知道生意的事。我们家中除了邑产,还靠陶器、铜兵、渔盐获利,年初我运了许多铜兵和陶器到吴国,眼下正是收钱之时。”
妙公主好奇道:“为何现在是收钱之时?”渠公笑道:“这事儿你们自然不知道,大凡到了冬天,都是每年收成之后,手有余钱,不到新春时分花费不了多少。是以收欠必须赶在新春之前,也唯有这时人手才有余钱。吴人欠我们不少钱货,我当然要去收。到了春后才去,又怕他们将钱花了,白跑一趟。封儿,你要记住,世上之人并非人人如你一般守信。”
伍封、梦王姬和妙公主自然不知道这些道理,楚月儿自幼便到钟建府上,后来到田恒府上,从未受过艰辛,她年纪幼,也不知道这种事。春夏秋冬四女却颇有感触,冬雪道:“是啊,民间每到年尾便叫年关,若欠人钱物,此时便有被人追讨,十分难过。”
伍封道:“既然如此,人家如果不还钱,说不好要打架,我便派……”,渠公摆手道:“我还是带我的那些人算了。眼下我走到任何地方,只要说是龙伯府上的人,便一切顺遂,谁敢打架?”
这时,庄城带着庄战、庄周上来,庄城道:“龙伯、王姬、月公主,人想告老而归,带周回楚国去,不过留下战为龙伯效力。”梦王姬忙道:“老庄怎会想着走?是否有何不如意处?”庄城摇头道:“人年纪高大了,不免有些思乡,而周生于成周,从未回过故里。龙伯日后事多,人年纪大了,周又年幼,恐怕会有拖累,何况龙伯府上人材甚多,人派不上用场。日后战便听凭龙伯和各位夫人差遣,婚娶生死皆听龙伯的。”
伍封与梦王姬劝了老半天,庄城却心意已决,执意要走。渠公在一旁叹道:“封儿,王姬,你们便由得老庄吧。大凡这人年纪一大,便生思乡之意,老死异乡又谁愿意呢?我看老庄并非有何不满,纯是思乡心切。”
梦王姬叹了口气,道:“既是如此,我也不好强留,老庄日后可要保重,周,我教你的‘坐忘’可不要忘了。”伍封对楚月儿道:“月儿,你便修书一封,让老庄拿回去,将你们那族长换下来。我早看他有些不顺了,还是老庄靠得住。”楚月儿点头答应。楚月儿和梦王姬赐了庄城许多金货珠宝。
商壶听说庄周要走了,上前抱起庄周,放声大哭,庄周笑道:“老商,你也不用哭,日后你想我时,便来楚国。等我大了些,或会去找你说话。人生分合聚散也是常事,只要我心里有你,仍是在一起。”他这么一说话,堂上人人皆惊,想不到这孩儿居然有如此见识,委实令人惊佩。商壶愕然道:“心想着便算在一起么?”庄周道:“那是自然。譬如我昨日梦见老商在睡觉,似乎正在甜梦之中。今日我一直在想,究竟是你在我梦中,还是我在你梦中,自是越想越不明白。不过后来想到有一个我,有一个你,还有一个梦,这不就明白了么?”商壶点头道:“你说得有道理。”将庄周放了下来。
妙公主看着庄周,不禁张口结舌,好半天才道:“这孩儿说的是什么?”楚月儿道:“周是王姬的徒儿,别看他年幼,学问可大着哩。”伍封叹道:“王姬这徒儿委实了不起,日后非同可。”梦王姬摇头道:“我教他的只是学问,他跟了老子几年,才会如此。”春夏秋冬四女素来喜欢庄周,各拿了不少好玩的宝货玩物给他。
次日渠公果然动身,临行时拿了个竹筒给伍封,道:“这是我写的一份帛书,你回去交给夫人。”伍封笑道:“老爷子又不是长年不回,何事用得上帛书?”接过竹筒,顺手交给妙公主。渠公道:“我怕事情耽搁,一时赶不回去。”冬雨拿了个笼递给渠公,道:“老爷子,这里有只信鸽你带着,夫君说了,老爷子如果有要事,便写好帛书让信鸽带来。”渠公笑道:“哪里用得上这鸽儿?”想了想依然拿着,对伍封道:“封儿,要多多保重。你年纪轻轻,日后所遇的事情恐怕更多,万一有难办的事儿,便想想令尊伍相国的坚韧,只要人在便有希望。”伍封呵呵笑道:“老爷子的话我会记住的,放心便是。”渠公细细看了伍封良久,叹了口气,上车去了。
梦王姬疑惑道:“夫君,老爷子平时便这么说话吗?”伍封道:“以前没这些叮嘱,或是年纪大了的缘故。”他声道:“你不知道,老爷子是娘亲的贴身寺人,从当我是他儿子一样,对我爱惜得紧。”
过了数日,庄城带着庄周也走了,伍封送了他们几乘车,又买了十个童仆送给庄城,庄战带人直送出城外才回。
当晚天降大雪,一夜之间便是满地银霜。眼下成周人都知道伍封冬春暖便要走了,这些天成周的大群臣不断宴请伍封,以为践行,足足闹了一整个冬天。
眼看新春将至,这日伍封刚由姬厚府上回来,梦王姬与楚月儿迎上来,梦王姬道:“夫君,有人来访,在府上等很久了。”伍封带着醉意道:“是谁?有你这花容月貌的王姬在,还不能打他走么?”梦王姬白了他一眼,笑道:“这人可了不得,你非得亲见不可。”楚月儿笑嘻嘻扶着伍封入了厢房,梦王姬让人将客人请来。
那人一走进厢房,伍封看时,竟是秦厉共公,吃了一惊,忙起身道:“咦,国君怎么来了?”请他坐下。秦厉共公笑道:“寡人听说龙伯过些日子要回齐国去,忙赶来相见。龙伯如今在成周,离秦地倒近,寡人还可以见见,若回了齐国,这一东一西相距甚远,寡人便难见到了。”伍封愕然道:“国君亲赴成周,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没人对在下说?”秦厉共公笑道:“寡人欲通蜀国,故而巡视东疆,趁机悄悄进入成周,并不敢惊动天子和刘单二公。王姬切不可将寡人来的事告诉天子,否则非惊扰成周上下不可。”
梦王姬笑道:“这个梦梦理会得。国君眼下不是世子了,以往还能四处走走,拜访些老朋友,现在身为一国之君,稍一动身便惊动一国。”秦厉共公点头道:“王姬最明白寡人这心思,寡人这次来纯粹是私事,只是想见一见龙伯,对饮几爵。”伍封让人拿酒肴上来,自己与楚月儿和梦王姬相陪,四人在秦国时便十分熟悉,自然少了许多客套。
秦厉共公道:“寡人这一年多来专心国事,总算诸事平息,心中时时感念龙伯、王姬和月公主昔日征战相助之恩德。”伍封道:“这都是天子的差遣,若无王师西进,在下想援手也不可得。”秦厉共公笑道:“龙伯也不必谦让,寡人心中有数。记得那日是王姬诞辰,寡人到北邙山猎雪貂遇刺,幸得龙伯和月公主相救。如今不到两年,我们四人同处一室,却是另有光景,王姬也变成龙伯夫人了。”
伍封笑道:“听闻国君曾有意聘娶王姬为君夫人,是否确有其事?”梦王姬脸上微红,嗔道:“夫君还说这些事干什么?”秦厉共公笑道:“寡人的夫人殁于火难你们是知道的,那时候寡人便下了决心,要聘娶王姬。只可惜大位初定,国事繁忙,再加上先王新故,寡人一直无暇办这事,不料被龙伯抢了个先手,呵呵,寡人心中对龙伯可是又嫉妒又羡慕。”
楚月儿格格笑道:“国君说话倒是爽快得很。”伍封得意道:“不瞒国君说,在下听说国君欲娶王姬,委实吓了个心惊胆战,只好抢先下手。”秦厉共公叹道:“是啊,寡人可后悔之极。若是再回到以前,寡人必定趁龙伯在楚国未回时,亲赴成周求亲,必能得偿心愿。”伍封笑道:“那倒不一定,在下说不准便飞赶回来争夺,王姬落入谁手仍是未知之数。”
梦王姬在一旁满脸通红,大娇嗔道:“你们可真是的,没事拿梦梦打趣!”楚月儿格格笑道:“国君和夫君说的可都是真话哩。”伍封与秦厉共公对视一眼,不禁哈哈大笑。
秦厉共公笑了良久,忽又叹道:“寡人一生没有什么朋友,心中自忖平生好友唯有龙伯一人。当世子时,寡人还可以遂心所欲,作了国君,顾忌的便多了。譬如你们在秦国时,寡人请龙伯与甘成和秦失比武,既希望龙伯获胜,又希望龙伯失败,心中十分矛盾。”伍封更觉这人爽快,道:“这事自然的,譬如在下也盼国君能娶一位好夫人,但又怕国君将王姬娶了去,也是矛盾。”梦王姬见他又扯到自己身上,一时无话可说,又拿伍封没奈何,只是“唉”的叹息一声。楚月儿忍不住笑,道:“王姬勿须烦恼,夫君说话向来是这样子的。”
秦厉共公问道:“秦失辞官而去,寡人十分想念,寡人当世子时,与他无甚交情,反而因他忠于智夫人而心中有隙。近来见群臣之间私底下倾轧争斗,连甘成也不能免,便觉得秦失这种不贪恋权位的人十分难得。秦失可到了龙伯府上么?”伍封摇头道:“在下对他也甚是喜欢,可惜他不曾来。”秦厉共公眼中闪过失望之色,叹了口气,由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伍封,道:“秦失生有傲骨,他不服之人,绝不会相投。以寡人之见,秦失不投人则已,要投奔人的话只有龙伯。若是龙伯日后能见到秦失,便请将此物交给他,算是寡人相酬其功。”
伍封见那是一双手套,只不过做法精致,内用革套,外面有一层金属状之物,是由细密的精铁圈一个个相圈而成,由腕到指都护着,可避刀剑,与伍封和楚月儿的金缕衣、护臂、护腿和履垫以铁链为的做法有些相似,又略有不同。最妙的是十指之上有十个尖利的铁爪尖,如同虎爪之尖,略带勾形,看来此物若戴在手上,不仅可抓握刀剑,这十个尖爪还能伤人,正合秦失的空手抓击本事。
秦厉共公道:“这是寡人在旧宫火场觅到的,听说是伯昏无人为秦失所制,名曰‘虎爪’,还未制成,又烧坏了,寡人便依其遗意请高手匠人制成,特地赐给秦失。”伍封皱眉道:“在下可没什么把握能觅到秦失。”秦厉共公苦笑道:“龙伯要觅不到,寡人更难见到他了。寡人身为国君,自不能像龙伯一样四下走动,是以龙伯遇见他的机会还大些。万一觅不到秦失,此物龙伯大可以自用。”伍封微笑不语,伸手接过,道:“在下手上的功夫另有讲究,若带了虎爪,反而使不出来。此物在下暂且拿着,等见了秦失,必定转搞告国君之意。至于秦失是否能回秦国去,在下却没有把握。”秦厉共公摇头道:“以秦失的心性,他离秦而去,必不会厚颜再回,寡人倒没想过他会回去,只是敬他清高不贪恋权势而已。”伍封不住地点头。
秦厉共公道:“寡人悄悄入城,不能久留。”举爵向伍封道:“龙伯,寡人谢你当初奋神勇、破奇阵,亲送寡人即位。”二人对饮后,秦厉共公又向楚月儿举爵道:“月公主,你先在雪地、后在火场,两番救了寡人性命,寡人永记此德,请饮此爵。”又与楚月儿对饮一爵。秦厉共公第三爵却向梦王姬举起来,道:“寡人久慕王姬,可惜好事不谐。只盼王姬日后还记得曾有寡人为你雪地猎貂,寡人便十分快慰了。”梦王姬也与他饮了一爵。
秦厉共公向梦王姬道:“寡人就要走了,日后能否再见还是未知之数。想起当日在先王之前曾唱‘无衣’,王姬能否再显琴艺,以送故人?”梦王姬点了点头,坐在琴案之后,弹起了那曲《无衣》。秦厉共公唱道: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,与子同仇。”唱道第二段时,伍封忍不住击案相合,也唱道: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,与子偕作。岂曰无衣,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,与子偕行。”
唱了数遍方止,秦厉共公眼中微透泪光,道:“寡人走了,各位保重。”伍封等人起身相送出府,想一直送出城外,秦厉共公摇头道:“你们若一路相送,必使他侧目,只怕有人会认出寡人来。寡人有甘成护送,你们大可以放心。”众人施礼后,秦厉共公踏雪而去,到转角处有马车迎出来,秦厉共公上了车,回身挥了挥手,片刻便消失于大雪之中。
伍封三人站在门外良久,楚月儿道:“秦君很够朋友,居然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,偷偷冒雪前来探视。”梦王姬叹道:“秦君豪迈过人,以前可没怎么在意他。看来有他为君,秦国必会强盛,威震西陲。”伍封道:“若是秦人都是如此,秦国就可怕得紧了。”此后果如他们二人今日所言,秦厉共公放手西疆,伐绵诸、灭大荔、俘义渠之君,广扩秦地,威震西戎,与在其之前的秦君相比,功业仅次于曾经称霸的秦穆公。
回府之后,妙公主赶来道:“先前你们与人饮酒唱歌,十分热闹,那是何人?”伍封声道:“是秦国的国君悄悄来探视。”妙公主“噢”了一声,她与秦厉共公从未见过,没有交情,是以并不在意。
不数日又到新春,已是公元前475年。
春暖花开,眼见快二月了。伍封这日带了众位夫人入宫,向周元王辞行。周元王知道这一次再也无法挽留了,只是唉声叹气,大有不舍之意。伍封道:“本想先去晋国后再回来,水路东归,不过微臣又想顺便过中山和代国探访故人,是以还是6路而行。”周元王道:“妹夫,王妹随你而去,烦你多加照顾,善待寡人爱妹。”伍封道:“天子尽管放心。”楚月儿道:“天子,先王临终曾托付月儿照顾王姬,有月儿在,自会保护王姬周全。”周元王又扯着梦王姬叮嘱良久,才放了他们回府。
次日伍封等人大队人马由北门而出,周元王、太子姬介、姬厚、刘卷、单骄引着成周大官员前来相送,成周百姓也簇拥在城外,多逾万人。
周元王与梦王姬洒泪道别,场面十分感人,伍封对周元王和姬介声道:“天子、太子,微臣有一言禀告。不论日后有何变故,这王师三军务必不可交付臣下手中,只要军权在握,天大的事也能应付。”周元王点头道:“妹夫之言,寡人牢记在心。介儿你也要记住此言。”几个寺人抬来一面铜管金顶的旗杆,周元王道:“这面旗制成了多日,妹夫一路插着,或可助妹夫开路。”伍封接到手上,将卷在旗杆上的大展开,只见上面绣着“龙伯”两个大字,底下还有“天子仁制”四个字。伍封感激谢过,命鲍兴将大旗插在最前面庄战的兵车上。
姬厚等官员也一一与伍封等人道别,快到巳时伍封的大队才能动身,自到看不见时,周元王才怏怏而回不提。
伍封让圉公阳先往晋国假道,通知赵鞅自己要探访田燕儿。大队还未行出十里,在前面开道的庄战派人来报,说有人挡道。伍封驱车上前,见是那位大匠尹。大匠尹带着十余人向伍封叩头道:“人得龙伯相荐为官,无以为报,这些日子人亲造了纯铜浴盆一个,供龙伯和各位夫人路途之用。”伍封见这铜盆甚大,足以供得上三四人洗浴,笑道:“你这铜盆虽好,奈何大了些,一路携带只怕有些不便。”大匠尹道:“此盆虽大,但质地甚好,更兼轻薄,只有十斤之重,一手可执。”伍封惊道:“如此大的铜盆只有十斤?这真是难得,既然如此,我便收下了。”让春雨拿了些金贝来给他。大匠尹执意不要,道:“人虽不算富,但在铜坊中也颇有利益。”又拿了一盒铜制的薄面具献给伍封,道:“初见龙伯时,各位夫人对这面具甚感兴趣,两番买了不少,人又拿了些来,供各位夫人路上把玩。”伍封赞道:“你是个有心人,日后心为官,或有升迁。”让春雨将面具接下来。大匠尹笑道:“昨日太子已经升了人为王师工正,只因龙伯要回国,太子抑郁不乐,想起人是龙伯推荐的,遂升了人的职。”伍封笑道:“恭喜恭喜,哈哈。”
大匠尹道:“其实这都是靠龙伯的面子。人不敢阻碍龙伯的行程,龙伯请行。”他乖乖退到路边,伍封催大队前行,远远回头还见这人在路旁目送。
楚月儿叹道:“想不到他还能记挂着夫君的恩德。”伍封点头道:“其实这人与秦君是一样的,都是性情中人,只不过他身份低微,不敢与我交朋友。早知道如此,以前便该多与他聊聊。”梦王姬还在车中啜泣,妙公主安慰了许久,商壶替梦王姬驭车,笑道:“王姬姑姑何必哭?还是周说得好,只要王姬姑姑心中有天子,天子心中有王姬姑姑,仍是在一起的。”
梦王姬听他这“王姬姑姑”说法颇不顺耳,忍不住道:“老商怎叫我‘王姬姑姑’?听来甚是别扭。”商壶道:“以前叫王姬,眼下成了姑丈的老婆,自然要叫王姬姑姑了,公主是公主姑姑。”梦王姬皱眉道:“你还是像以往般叫岂不是好?”商壶摇头道:“那不成了,是姑姑便得这么叫。”妙公主见这人甚是有趣,不在鲍兴之下,笑道:“那你索性都叫姑姑好了。”
商壶又摇头道:“这不成了。不信试试,姑姑、姑姑、姑姑!”他一阵猛叫唤,弄得楚月儿、春夏秋冬四女都向他看来,商壶笑道:“这不就弄混了?这么多姑姑,谁知道老商在叫谁?”妙公主咕咙道:“我听你这几声,怎么像鸟叫唤?”
伍封在一旁哈哈大笑,道:“老商之话甚有道理,眼下我有你们几位夫人在身边,他们这称呼可有些为难。公主,你可不知道这老商,行事古怪,说他糊涂吧,有时说话甚有道理,说他聪明吧,有时又让人一头雾水,千万不可与他认真。”鲍兴道:“老商,红说过了,你不可太过顽皮,否则到了齐国,看她揪你的胡须。”商壶最怕的便是伍封和红,闻言吓了一跳,问道:“真的?”
满饰基在旁边忍不住大笑,道:“鲍爷这话可说得不对。那日我明明听见红对庄爷说话,可不是这样的。”鲍兴颓然道:“基听见了?”楚月儿问道:“红怎么说的?”满饰基嗡声嗡气道:“红对庄战说……”,他学着红的语气,道:“‘庄兄,兴儿太过顽皮,你可要多看着点儿,别让他误了龙伯的大事。否则等他回家,我将他的胡须尽数拔了。’这话就是这么说的,不信可问问庄爷。”
梦王姬忍不住笑道:“原来兴儿将红的话,反过来说在老商身上。”商壶却甚是认真,道:“其实有老商在,红理应大可放心。兴儿若有胡闹处,哪里还等到回齐国,老商便将他的须儿拔了。唉,红太过多虑!”鲍兴恼道:“咦,这老商可不像话了,我这须儿怎是你拔的?存心想毁我的尊容?”
众人听见他们二人的言语,忍不住好笑,梦王姬悲戚之情也因此一扫而空。伍封这辎重甚多,本来由齐国带来的就不少,再加上天子、中山、晋国、秦国、楚国所赠,智、赵、韩、魏四家赠给伍封和楚月儿的宝货、梦王姬的嫁妆、妙公主由齐国带来的随行之物,单是各种美酒便有三四十车,总共有二三百车,另外这么多人沿途的清水干粮极多,幸好妙公主由齐国来时,带了大量的“须惠陶器”,都是大瓮,正好用来放美酒清水干粮,这又多了数十车。还有寺人、侍女、仆佣、庖人等众多,一路行程极是缓慢。
数日后入了晋国之境,圉公阳赶回来道:“龙伯,已见了四姐,不过赵老将军病重,无恤公子手忙脚乱,一时派不出人手来迎接。”伍封吃了一惊,心忖赵鞅必是一病不起,正因如此,赵无恤定是怕智、韩、魏三家趁机异动,将人手四下派遣以防不测,又不好派个身份低微的人来迎接失礼,才会如此。赵无恤智谋胆识群,绝不是手忙脚乱之人。
伍封催促行,沿途不少晋人官员接待,都说赵鞅病重,只怕不了多少日子。十余日到了绛都城外,伍封与梦王姬略作商议,将鹿和庄战引大队人马驻于城南郊外,带了各位夫人、鲍兴、商壶、圉公阳、庖丁刀和三十铁勇入城,一直往赵氏府上而去。
赵无恤带了赵氏族人在府外迎接,赵无恤道:“家父闻说龙伯要来,苦等了十余日,请龙伯即刻去见。”又对梦王姬、楚月儿、妙公主道:“王姬、二位公主,事情急了,恕在下无暇细叙。”众人自然不会在意,伍封带了众女入府,由赵无恤引着匆匆往后院去,到了赵鞅的卧室之外,伍封见田燕儿哭得两眼红肿,正在室外守候。
伍封道:“燕儿,老将军怎样了?”田燕儿见了他,眼中一亮,低头道:“龙伯,父亲正等着见你。”伍封让众女在外等着,与赵无恤入了房中,见赵鞅闭目正躺在卧床上,满脸削瘦,颧骨高耸,完全没有以往精练睿智的神气。
伍封心中向来尊敬这老人,心中伤痛,低声道:“老将军,晚辈伍封来看你。”赵鞅缓缓睁开眼睛。面露喜色,道:“龙……伯……”,他看着赵无恤,勉力举起手,指着门口,意思是让赵无恤先出去。赵无恤道:“父亲,就让孩儿在一旁侍侯可好?”赵鞅眼露不悦之色,仍指着门。赵无恤叹了口气,退到门外。
赵鞅盯着伍封,口中道:“代……代……”,后面的话始终说不出来,伍封问道:“代国?”赵鞅勉力点头,道:“飞……飞……”,伍封道:“飞去?噢,是说大姐?”赵鞅眼光中甚是急切,道:“九……九……”,伍封愕然道:“九少爷?还是……”,这时便听脚步声响,赵无恤又走了进来,赵鞅嗓中游出一丝气息,似是叹息,又似是有话要说,却抓住了伍封的手,嘴不住地张合,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,终于闭目而逝。
赵无恤抢上来道:“父亲!”放声大哭,房外的人立时哭声震天,伍封心中甚是伤感,轻轻掰开了赵鞅紧抓住他的手。赵无恤哭了一阵,站起身来,道:“燕儿!周!”田燕儿和赵周由外面进来,赵无恤道:“丧!燕儿带龙伯他们去休息,周,你亲往代国通知姊姊姊夫。”
赵周匆匆出去,田燕儿哽咽对伍封道:“龙伯,请随燕儿来。”伍封知道赵鞅新丧,赵氏一族定有忙处,自己是个外人,自然要回避。田燕儿叫上田力和十余侍女,将伍封与其众位夫人带出府外,又叫上府外的鲍兴等人,一起到伍封以前在绛都所居、赵飞羽的旧宅,安置暂住。田燕儿又拿出赵氏的令箭,让田力将停在城外的伍封的人车带到府上来。
伍封问道:“两年多未见,燕儿还好吧?”田燕儿怔了怔,点头道:“还好。”说着又垂下泪来。伍封声道:“我已经派人将恒善送到画城,安然无恙。”田燕儿知道他说的是孩儿田白,缓缓点头。妙公主道:“燕儿,如果有人欺负你,不妨对夫君直说,我们自会替你出头。”田燕儿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道:“多谢。”楚月儿叹道:“老将军新丧,燕儿自有忙处。燕儿先去忙吧,有事让田力来说一说便成了。”田燕儿点头道:“是。燕儿先去了,你们先歇歇。”
田燕儿走后,伍封寻思着赵鞅临终的说话,不解其意,心忖他说这“九”字究竟是何意思。梦王姬见他出神,问道:“老将军向夫君说了什么?”伍封叹道:“老将军可说不出话来,只说了‘代’、‘飞’、‘九’数字,我猜他‘代’是说代国,‘飞’是说赵大姐,‘九’便不知道意指什么,莫非是九少爷赵周?”楚月儿道:“老将军对九少爷好像也不是格外偏爱,莫非让你去救赵大姐?”妙公主摇头道:“赵氏势大,如同一国,就算赵大姐有难,赵氏足以相救,何用夫君出手?再说赵大姐现在是一国的王后,权势无比,又有何难?”梦王姬沉吟道:“久闻赵无恤有灭代之意,莫非赵鞅怕赵氏伐代,代人会迁怒赵大姐?”伍封摇头道:“老将军新丧,赵无恤当守三年之丧,怎可兵?何况眼下赵氏与代国形若兄弟,互相援手,何必灭之?不过……”,他忽地想起智瑶曾对他说过赵望被赵无恤害死的事,心忖这事真假如何,一阵间还得向田力问一问。
不多时,庄战鹿由田力引着,带着大队人马入府,各自安顿。这时,赵无恤又派了许多从人侍女来,制肴备酒,传话要田力代赵氏款待众人。虽然赵鞅新丧,赵无恤的礼数却丝毫未缺。
田力忙了许久,待用饭之后才有余暇,这才向伍封与各位夫人重新施礼问候,问道:“龙伯,那位恒善……?”伍封道:“已经平安送到画城。”田力吁了一口长气,放下心来。
伍封问道:“田兄,燕儿在赵府还好吧?”田力道:“还算好,老将军和府内诸人对她都极好。”伍封点头道:“这我便放心了。”妙公主道:“关键是赵无恤对燕儿好不好?”田力道:“姑爷对四姐也好,平日甚是客气谦让。不过……”,楚月儿问道:“不过什么?”田力苦笑道:“不过人觉得姑爷对四姐太过客气了些。”梦王姬皱眉道:“这就有些奇怪了,夫妇之间太过有礼,反而不是好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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